第四十三章
在她按掉对讲机的一刹那,沈良就知道,这个库洛琳指的是什么。
陆峰和黄文野跟着反盗猎小队出外巡逻,营地里只有靳安邦,在整理去卢达甘的入境文件。他抬头看到两人急匆匆跑来,忙丢开纸笔,跟在后面往外跑,跑进白犀牛围栏,库洛琳侧躺在地,艰难喘息,胸腔起起伏伏,被砍掉的半张脸黏黏糊糊,混杂不知名的**。
傍晚的时候,它和母亲被分到两个围栏,这边营地里只有它自己,沈良半跪在地,拿手电观察它状况,抬手推推靳安邦:“队长,药箱!”
靳安邦点头,飞快取来药箱,沈良给库洛琳打一枪麻醉,眉头紧皱:“连续麻醉···没办法的办法了。”
克里斯汀开来拖车,把库洛琳往上面搬,她娇小瘦弱,根本推不动它,靳安邦让她站到旁边,拿来数条粗绳,把库洛琳绑缚结实,他站到拖车上,腰背弓起,两臂用力,发狠拉动绳子,脖颈青筋根根炸开。
库洛琳向后挪动,他长喝一声,向后扬起,拖车适时向后发力,库洛琳被推上拖车,一路开进手术室里。
说是手术室,其实只是个收拾出来的厂房,地上一块白板充当手术台,瓶瓶罐罐散落在地,沈良指挥他们把库洛琳放到台上,用布巾挡住它眼睛。
靳安邦在沈良的要求下,消毒后换上手术服,端来数盆凉水,不断给库洛琳降温。沈良换好衣服,抽血递给克里斯汀,让她去做化验,他自己长吸口气,手术刀像一柄锋刃,切入腐烂肌理。
偷猎者下手太狠,库洛琳半张脸被削掉,伤口蔓延到上唇。在酷热天气下,发炎流脓不可避免。沈良汗如雨下,手术服揉成一团,口罩后的嘴唇起起伏伏,几乎抽不上氧气。
靳安邦面不改色,不断更滑湿巾,抬眼观察沈良,沈良的脸埋在口罩后,恍惚看不清晰,手术刀似死神长镰,一上一下,慢慢切除腐肉。
沈良的汗水瀑布般落下,和库洛琳的血水混在一起,浸染脚下长板。近在咫尺的距离中,靳安邦第一次体会到,这种扑面而来的残忍···不同于人类的残忍。
克里斯汀换好手术服进来,和沈良说验血结果,这边人手不够,她身兼数职,帮沈良拿托盘递药剂,不断汇报手术时间。
几个人齐心协力,做完这场手术,给库洛琳涂好消炎药,沈良几乎站立不稳,他踉跄出去,扶住石块,腐肉腥臭的味道涌上鼻端。
他半跪在地,吐的撕心裂肺,瘦弱肩膀起伏,后背瑟瑟发颤。
他把胃吐空,吐出酸水,胆汁都要吐出,靳安邦在背后给他拍背,递来拧开的矿泉水。
沈良用半瓶漱口,另半瓶喝下,那种浓郁的不适,才被压回身体。
靳安邦递手给他,他拉住靳安邦手臂,踉跄两步,像一枚炮弹,砸进队长怀里。
“队长···别动”,他轻声嘟囔,脸颊埋进靳安邦颈窝,“让我靠一会儿。”
浓郁的信息素包裹住他,抚平胸中悲伤,夜风袭来,靳安邦纹丝不动,像铜皮铁骨铸成的盾牌,为他抵御风霜。
克里斯汀收好东西,抬头刚想说话,看到他们连忙后退,掩进黑暗角落。
沈良和靳安邦像两只企鹅,在大雪皑皑的极北之地,互相拥抱取暖。
几分钟过去,沈良拔出脑袋,有些不好意思:“对不起队长···蹭脏你衣服了。”
“没事”,靳安邦低头看看,满不在乎,大掌抓住沈良屁股,狠狠捏紧,“用这张小嘴来还。”
沈良面红耳赤,砸他一拳,找到克里斯汀交接工作,让她看护库洛琳,他去陪伴那头小象。
靳安邦跟在他背后,两人走进象舍,小象保持原本的姿势,窝在草垛里,像一尊凝固的雕塑。
沈良能感受到它的悲伤,那种悲伤如有实质,静静飘散出来,溢满一方天地。
他靠上栏杆,跪坐在地,对小象开口:“我知道你很难过。”
靳安邦定住脚步,沉默后退,坐在木板上,曲起一腿,另一条摊平在地。
沈良犹豫片刻,缓缓开口:“我也一样,八岁之前,是我最快乐的时光。爸爸不常回家、妈妈喋喋不休,就和世界上,任何一对父母一样。哥哥天生开朗,喜欢和人交谈、喜欢写写画画、喜欢摄影记录,立志要做记者,要把所有的真实,展现在世人面前。我不一样,我不爱说话,遇事哭哭啼啼,别人上树掏鸟窝,我在下面尖叫大哭,别人捉蝴蝶捉蜜蜂,我事先跑过去,把蜜蜂蝴蝶吓跑,每次都要挨一顿打···”靳安邦后颈发烫,某些淹没在记忆中的,支离破碎的画面,如滚卷的浪潮,将理智裹挟进去。
他触摸腺体,狠狠向下按压。
“后来”,沈良抓紧铁网,额头向下碾压,“一切都变了。我失去了父母,失去了哥哥,失去了一切。”
腺体如被电击中,爆发强烈疼痛,靳安邦闷哼出声,冷汗出了满身,指甲掐住掌心。
沈良条件反射回头,慌忙过来扶他:“怎么了队长?”
“没事”,靳安邦咬牙回答,抓住沈良衣领,一把拉近自己,“你等我···想起来。”
“···什么?”
“等我想起来”,靳安邦咬牙切齿,一字一顿,“欠下来的债,一笔一笔算清楚。”
他松开沈良,长呼口气,向后靠墙,挥拳砸向地面。
满地土灰浮起,他想起军医重复千百次的嘱托,不要试图探寻,受伤的腺体要慢慢修复,急于想起一切,会造成更大创伤,甚至伤害神经。
他踉跄出门,坐在门口,顺手揪来草叶,放在口中咀嚼。
沈良半跪在围栏边,穿一身脏污的手术服,月色如水,静静在后背流淌。
小象挪动脚步,向围栏走过两步,与沈良靠近一点。
沈良纹丝不动,低声和它说话,绵密声线如水,静静淌过耳蜗。
两人一个在里,一个在外,隔着一层门板,月光流泻开来。
两小时后,小象靠近沈良,在他手中,喝下了进营地后的第一瓶奶。
它用鼻子卷卷沈良手腕,慢慢退回远处,窝回草垛,不再动弹。
沈良工作一天,实在支撑不住,躺回僵硬床板,默默抬头看天。
靳安邦挟裹风霜走进,如一阵疾风扑来,压住沈良手脚,将他压上地板。
两人肌肤相贴,呼吸相闻,热浪如织,海潮般滚卷上来。
“你有很多事瞒着我”,靳安邦盯紧沈良双眼,“你对我若即若离,想靠近又不敢靠近,热情似火又满怀愧疚,每次触到过去的事,你像刺猬一样,瞬间紧缩回去。”
沈良僵硬成块,每个字都像柄重锤,将他捶扁一寸。
靳安邦观察他的表情:“指导员说的这个沈温,是你的孪生哥哥。”
沈良挣扎两下,被牢牢制住,半点动弹不得。
靳安邦继续他的判断:“两年前在雅加发生的事,和他有关。这件事造成我队狙击手和观察手殉国,造成陆峰受伤。沈温是个记者,给指导员发来信号,说明他们曾经有过联系,这种联系,可能还很紧密。”
沈良口唇发麻,两耳嗡嗡,口唇抖动,不知如何接话。
“你不用考虑怎么敷衍,听我说完”,靳安邦抓住沈良屁股,不客气拧过半圈,“沈温一定发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,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。不论他是死是活,他只能通过这种方法,不断发来信息,引我们走近事实,对不对?”
“而你”,靳安邦靠近沈良,与他鼻尖相贴,“你在害怕什么?和我有过联系的人,到底是你,还是沈温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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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峰和黄文野跟着反盗猎小队出外巡逻,营地里只有靳安邦,在整理去卢达甘的入境文件。他抬头看到两人急匆匆跑来,忙丢开纸笔,跟在后面往外跑,跑进白犀牛围栏,库洛琳侧躺在地,艰难喘息,胸腔起起伏伏,被砍掉的半张脸黏黏糊糊,混杂不知名的**。
傍晚的时候,它和母亲被分到两个围栏,这边营地里只有它自己,沈良半跪在地,拿手电观察它状况,抬手推推靳安邦:“队长,药箱!”
靳安邦点头,飞快取来药箱,沈良给库洛琳打一枪麻醉,眉头紧皱:“连续麻醉···没办法的办法了。”
克里斯汀开来拖车,把库洛琳往上面搬,她娇小瘦弱,根本推不动它,靳安邦让她站到旁边,拿来数条粗绳,把库洛琳绑缚结实,他站到拖车上,腰背弓起,两臂用力,发狠拉动绳子,脖颈青筋根根炸开。
库洛琳向后挪动,他长喝一声,向后扬起,拖车适时向后发力,库洛琳被推上拖车,一路开进手术室里。
说是手术室,其实只是个收拾出来的厂房,地上一块白板充当手术台,瓶瓶罐罐散落在地,沈良指挥他们把库洛琳放到台上,用布巾挡住它眼睛。
靳安邦在沈良的要求下,消毒后换上手术服,端来数盆凉水,不断给库洛琳降温。沈良换好衣服,抽血递给克里斯汀,让她去做化验,他自己长吸口气,手术刀像一柄锋刃,切入腐烂肌理。
偷猎者下手太狠,库洛琳半张脸被削掉,伤口蔓延到上唇。在酷热天气下,发炎流脓不可避免。沈良汗如雨下,手术服揉成一团,口罩后的嘴唇起起伏伏,几乎抽不上氧气。
靳安邦面不改色,不断更滑湿巾,抬眼观察沈良,沈良的脸埋在口罩后,恍惚看不清晰,手术刀似死神长镰,一上一下,慢慢切除腐肉。
沈良的汗水瀑布般落下,和库洛琳的血水混在一起,浸染脚下长板。近在咫尺的距离中,靳安邦第一次体会到,这种扑面而来的残忍···不同于人类的残忍。
克里斯汀换好手术服进来,和沈良说验血结果,这边人手不够,她身兼数职,帮沈良拿托盘递药剂,不断汇报手术时间。
几个人齐心协力,做完这场手术,给库洛琳涂好消炎药,沈良几乎站立不稳,他踉跄出去,扶住石块,腐肉腥臭的味道涌上鼻端。
他半跪在地,吐的撕心裂肺,瘦弱肩膀起伏,后背瑟瑟发颤。
他把胃吐空,吐出酸水,胆汁都要吐出,靳安邦在背后给他拍背,递来拧开的矿泉水。
沈良用半瓶漱口,另半瓶喝下,那种浓郁的不适,才被压回身体。
靳安邦递手给他,他拉住靳安邦手臂,踉跄两步,像一枚炮弹,砸进队长怀里。
“队长···别动”,他轻声嘟囔,脸颊埋进靳安邦颈窝,“让我靠一会儿。”
浓郁的信息素包裹住他,抚平胸中悲伤,夜风袭来,靳安邦纹丝不动,像铜皮铁骨铸成的盾牌,为他抵御风霜。
克里斯汀收好东西,抬头刚想说话,看到他们连忙后退,掩进黑暗角落。
沈良和靳安邦像两只企鹅,在大雪皑皑的极北之地,互相拥抱取暖。
几分钟过去,沈良拔出脑袋,有些不好意思:“对不起队长···蹭脏你衣服了。”
“没事”,靳安邦低头看看,满不在乎,大掌抓住沈良屁股,狠狠捏紧,“用这张小嘴来还。”
沈良面红耳赤,砸他一拳,找到克里斯汀交接工作,让她看护库洛琳,他去陪伴那头小象。
靳安邦跟在他背后,两人走进象舍,小象保持原本的姿势,窝在草垛里,像一尊凝固的雕塑。
沈良能感受到它的悲伤,那种悲伤如有实质,静静飘散出来,溢满一方天地。
他靠上栏杆,跪坐在地,对小象开口:“我知道你很难过。”
靳安邦定住脚步,沉默后退,坐在木板上,曲起一腿,另一条摊平在地。
沈良犹豫片刻,缓缓开口:“我也一样,八岁之前,是我最快乐的时光。爸爸不常回家、妈妈喋喋不休,就和世界上,任何一对父母一样。哥哥天生开朗,喜欢和人交谈、喜欢写写画画、喜欢摄影记录,立志要做记者,要把所有的真实,展现在世人面前。我不一样,我不爱说话,遇事哭哭啼啼,别人上树掏鸟窝,我在下面尖叫大哭,别人捉蝴蝶捉蜜蜂,我事先跑过去,把蜜蜂蝴蝶吓跑,每次都要挨一顿打···”靳安邦后颈发烫,某些淹没在记忆中的,支离破碎的画面,如滚卷的浪潮,将理智裹挟进去。
他触摸腺体,狠狠向下按压。
“后来”,沈良抓紧铁网,额头向下碾压,“一切都变了。我失去了父母,失去了哥哥,失去了一切。”
腺体如被电击中,爆发强烈疼痛,靳安邦闷哼出声,冷汗出了满身,指甲掐住掌心。
沈良条件反射回头,慌忙过来扶他:“怎么了队长?”
“没事”,靳安邦咬牙回答,抓住沈良衣领,一把拉近自己,“你等我···想起来。”
“···什么?”
“等我想起来”,靳安邦咬牙切齿,一字一顿,“欠下来的债,一笔一笔算清楚。”
他松开沈良,长呼口气,向后靠墙,挥拳砸向地面。
满地土灰浮起,他想起军医重复千百次的嘱托,不要试图探寻,受伤的腺体要慢慢修复,急于想起一切,会造成更大创伤,甚至伤害神经。
他踉跄出门,坐在门口,顺手揪来草叶,放在口中咀嚼。
沈良半跪在围栏边,穿一身脏污的手术服,月色如水,静静在后背流淌。
小象挪动脚步,向围栏走过两步,与沈良靠近一点。
沈良纹丝不动,低声和它说话,绵密声线如水,静静淌过耳蜗。
两人一个在里,一个在外,隔着一层门板,月光流泻开来。
两小时后,小象靠近沈良,在他手中,喝下了进营地后的第一瓶奶。
它用鼻子卷卷沈良手腕,慢慢退回远处,窝回草垛,不再动弹。
沈良工作一天,实在支撑不住,躺回僵硬床板,默默抬头看天。
靳安邦挟裹风霜走进,如一阵疾风扑来,压住沈良手脚,将他压上地板。
两人肌肤相贴,呼吸相闻,热浪如织,海潮般滚卷上来。
“你有很多事瞒着我”,靳安邦盯紧沈良双眼,“你对我若即若离,想靠近又不敢靠近,热情似火又满怀愧疚,每次触到过去的事,你像刺猬一样,瞬间紧缩回去。”
沈良僵硬成块,每个字都像柄重锤,将他捶扁一寸。
靳安邦观察他的表情:“指导员说的这个沈温,是你的孪生哥哥。”
沈良挣扎两下,被牢牢制住,半点动弹不得。
靳安邦继续他的判断:“两年前在雅加发生的事,和他有关。这件事造成我队狙击手和观察手殉国,造成陆峰受伤。沈温是个记者,给指导员发来信号,说明他们曾经有过联系,这种联系,可能还很紧密。”
沈良口唇发麻,两耳嗡嗡,口唇抖动,不知如何接话。
“你不用考虑怎么敷衍,听我说完”,靳安邦抓住沈良屁股,不客气拧过半圈,“沈温一定发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,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。不论他是死是活,他只能通过这种方法,不断发来信息,引我们走近事实,对不对?”
“而你”,靳安邦靠近沈良,与他鼻尖相贴,“你在害怕什么?和我有过联系的人,到底是你,还是沈温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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